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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轮回

        发布时间:2023-02-23 12: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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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编辑:郝富成

        文刘楚强


        老家的山不高,有没有仙,待考。村里人说到山里去,就是去菜园,一片山有一个口口相传的名字:二队竹林深处那片叫“晚禾冲”;三队老砖厂毗邻“太公畲”;往上走,山顶那里是“南团十三爷”,这原是百多年前一个长工的名字,不知何故作了地名,颇有点春秋战国封地的意思;“四方园”“三角园”是按几何图形命名,至于“扁担坳”“桃子坳”,那是给个好的名字安慰分到这贫瘠地的人。险坡,不平整,满是石头,一锄头下去火星一溅,手震麻了,难伺候的硬土。

        哪片土播种哪些作物,也是有讲究的。

        担草木灰的人碰到掮锄头的人,打招呼:

        “去哪里?”

        “四方园里插了几棵辣椒树,去看看,你呢?”

        “呐,南团十三爷,我堂客插了一片香芋,我去除草、施肥。香芋做扣肉可以,到时候我送几坨给你。”

        山上山下,阡陌交通,虽然只是羊肠小道,但总走着随身带农具的乡亲。春种夏长,土里没有一根草,庄稼整成了一页书,规规矩矩又安逸自在。

        这是2000年以前老家的山——菜园。

        2000年到2022年,不过22个春秋,在历史长河中,短得可以忽略不计,然而山,荒了。

        山,空着、荒着,两个月、半年,甚至两年、五年。除了有新坟破土外,几乎无人上山。

        南团十三爷、太公畲、桃子坳,这一个个大家熟知的名字,除了耄耋老人在村口晒太阳时偶尔提及,年轻一代无人知晓。山上祖先墓碑大半截被埋,竹子堂而皇之从坟包上长出来,三四米高地挺着。

        清明节扫墓几乎是探险,没有路上山。冬茅、藤蔓植物、蕨类植物,连成一片。大家铆足了劲,拼命扩张领地,楠竹也发疯似的,竹根能窜到哪里就是哪里。

        鸟也来凑热闹,不乏猛禽,如红嘴蓝鹊、猫头鹰、野鸽子、斑鸠。它们跟来自喜马拉雅山的风,还有本地土生土长的中华蜂、蝴蝶一起取代人,把树木的种子、花草的花粉、蘑菇的孢子随意播撒。苦楝树有了很多,棕树有了很多,樟树有了很多,泡桐树也有了很多,还有马尾杉树,等等,想怎么长就怎么长。

        树下面就是冬茅,这伙计以前只在高磡上有,生命力顽强,石头缝里它也长,叶片很长,竹片一样粗粝。母亲叫它铁马根,根深深扎入地底,挖很久才能挖出根,洗洗就是白色的,吃起来甜津津的,炆水煮后饮用可治疗小孩流鼻血。

        就是这伙计,现在它绝对是山上的霸主之一。虽然是一岁一枯荣,但它不像树叶,秋冬一落下,一阵雨后化为尘土。冬天它虽黄了叶子,但个头几乎没变化,叶片同根心连心,春天又长出新的,一年一年葳蕤,在地表越堆越厚,像铺上了地毯,连成一大片一大片。它下面还有几条食物链,几个微生态圈,无人知晓。

        日晒雨打风吹,雷震雪压霜冻,还有自身新陈代谢,一根树枝折断落下,千根树枝折断落下。一竿竹子倒下,千竿竹子倒下。树枝压树枝,竹子背竹子。如果有人捡柴,他每天捡,一年到头捡不完。

        枯枝朽竹还有萎靡的蒿秆,只有交给时间,一点点变化着,一点点参与轮回。

        很多年前首领带着大家开荒种地,地越来越像人想象中的样子。长出大家想要的一切,除了一般蔬菜外,还包括烟叶、芍药、金银花等经济作物。

        近二十年来,人类往城市走,把山地还给荒野还给大自然,还给雏菊和丁香,还给风,还给月亮、太阳,还给蛙类、蛇类、鸟类。以前借荒山做沃土,播种并收获,现在有借有还,还荒山以荒山,符合天道。荒山白天黑夜,每时每刻直播草木虫鸟的故事,有没有人听和看,不重要。也许,荒山上每一块被冬茅包裹着保护着簇拥着的冢碑下,都长眠着一个人。那人一直在听,从未间断。只是碑上可怜的几个字就是他全部的活过的证据,生儿育女多少,儿孙几何,只怕没有人再来拜读破解这漶漫的碑文。石头终有烂成齑粉的一天,连着上面的“流芳百世”或者“永垂不朽”。

        在老家的荒山上,一只高贵的成年红嘴蓝鹊突然从竹梢掉落到枯竹叶上,死了。

        它羽毛亮丽,尾巴那样长,真美。

        它在上古传说中叫青鸟,据说是王母娘娘的信使,身影出现在我们中华文化发端处,绵延几千年,不过它寿命不到人类平均寿命的五分之一。它已经好几代了,人还是那个人。

        枯叶上的鸟伙计,作为个体,它该啄食的虫儿啄了,想谈的恋爱谈了,完成了自己的一生,在鸟类族群中却可以忽略。更多的红嘴蓝鹊在这片林子繁衍生息。

        荒山不荒,有红花绿草,有杜鹃啼血,有生死轮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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