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钟岚
一
现实生活中，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，比如我，在江湖上行走时，也有一些听起来还算体面的标签，但在人们的所有称谓中，我最感温暖的却是“白大姐媳妇”。以这个身份在以家为中心的几公里内晃荡，我总是平白得到很多尊重和附带的好处。
在小区楼下的裁缝铺剪个裤脚边，我问多少钱，裁缝搔搔头皮：本来呢一般是5元，但你是白大姐媳妇，那就给4元吧。
很不好意思地享受了这一优待。接着去菜市场，途中被一卤菜摊老板叫住：白大姐媳妇，来拿几个卤翅膀去。快收摊了，反正卖不掉……哎呀哪个要你的钱哦，我经常吃白大姐的菜。拿去拿去，莫说那么多！
还有一天，去楼下的包子铺吃早餐，吃完一摸口袋，居然忘了带钱包。正尴尬间，老板说：莫得事，白大姐媳妇嘛，下次补过来就是。
……
当我在这“人情冷淡”的城市以“白大姐媳妇”的身份行走时，居然能得到如此多的照顾，真是让人感慨万千。
二
“白大姐”不是什么高官显贵，她是我的婆婆，十多年前来到陌生城市帮我带孩子的农村老人。婆婆拘谨而寡言，没有什么社交天分，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。但是现在，居然给我一种江湖上大姐大的感觉，这是让我们两人都始料未及的。
婆婆刚来时，从未见过的城市如同一头怪兽让她惶恐紧张。她不敢出门，怕找不到回家的路；她心虚自卑，觉得城里人皆会嘲笑她是农村人并伺机整她；她时刻小心偷看我的脸色，生怕惹恼这个不曾共处过的儿媳妇而遭祸。这让我也紧张，生怕一不小心就吓到了她。我知道她这一切都来源于对陌生事物的恐惧，于是没事就带她去小区周边转悠，教她认各种标志和简单的字。下班回来，我尽量多和她聊天，讲各种好玩的社会新闻让她开心。慢慢地，她就觉得城里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，生活中也充满鸡毛蒜皮和各种烦恼，于是也开始和我交流她知道的各种八卦，我们在这一点上开始有了最初的共同语言。
我带婆婆出去时，就把她介绍给周围的邻居认识，慢慢地，她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。婆婆虽然言语不多，可是勤劳善良，特别爱帮忙，有段时间，她忙完家里的事，居然背着孩子去给小区另一户人家做家务，问原因，原来是那家和她认识的那个太婆摔断了腿，无法做家务了。当然，那太婆腿好了后，对婆婆也极好。
后来，婆婆在河边发现一块荒地，可以开垦出来种菜。这可是她的拿手活。正好孩子也上幼儿园了，婆婆有空就去伺弄菜地，蓬蓬勃勃生长的新鲜蔬菜家里吃不完就卖，卖不完的就左邻右舍到处送，人缘好到爆。靠种菜能挣钱这件事让婆婆自信心大振，每天都像蜜蜂一样开心忙碌。好不容易闲下来时，婆婆就拿出年轻时的功夫：扎鞋垫、做鞋子。我拿回家的画家作品集，她瞄一眼就说：这个花样好，扎鞋垫好看！不多久，我就得到一双和画家的梅花一样花纹的新鞋垫。我笑她是真正把艺术和生活完美结合了。
婆婆给全体儿孙做了很多双鞋垫后，又爱上了用毛线钩拖鞋。拿出去一炫耀，小区的朋友们纷纷求馈赠。于是，婆婆钩了一双又一双，不断翻新花样提高技艺，有跟的无跟的高帮的矮帮的各种样式轮番上阵，广赠亲朋。也有人劝婆婆干脆去摆个小摊出售，婆婆只笑：送人都不够，哪里还有卖的？
三
现在，我完全不知道婆婆在我们这一片认识了多少人。而且因为她经常到处炫耀“媳妇对我比亲女还好”，导致我一出门，到处都有陌生太婆跟我亲热地打招呼，我有时在桥上买一斤苹果都能得到两个赠品。更神奇的是，有一次，我新买的鸽子不见了，第二天一个太婆气喘吁吁地抱着鸽子敲开我家门，说在小区楼下看到有小孩牵着鸽子玩，而我买鸽子回家时曾路过太婆身边，太婆记得这是“白大姐媳妇的鸽子”，于是从小孩手里哄过来专门交给我辨认。我再三道谢，太婆说这不算啥，以前我地里收的萝卜都是白大姐帮我背回家的……少说话多做事，以诚待人，婆婆的法宝，看来放之四海而皆准，不仅可以广交朋友为自己赢得和谐的生存环境，还可以荫蔽后人。
而作为婆婆眼中“比亲女还好”的儿媳妇，说来惭愧，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可以书写的事情，只是经常和她聊聊天；当她带自己的朋友来家坐时，我微笑着上杯茶；我旅游回家时，带给她一份小礼物，；当她和很多来自农村的节俭老人一样到处拾废品时，我没有疾言厉色呵斥，只给她一个固定的阳台角落堆放并嘱她勤拾勤卖……婆婆从我这里要的，其实只是一份尊重，她给我的，却很多很多。
孩子长大离家读书后，婆婆自认对我们已经“没什么用处”，强行回了老家。她离开多年了，直到现在小区周边都有人问起她，而我作为“白大姐媳妇”，也继续享受着她的朋友们的呵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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