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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庖肆记

        发布时间:2023-03-01 15: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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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编辑:郝富成

        文朱无穷


        我本居家男人,出入市肆,计较锱铢,挑肥拣瘦,每见可心,辄思其味,忆其事,念其情,欣然购买。归而入庖,整之治之,锅碗瓢盆之声不绝,葱蒜姜椒之味盈室。贪图味美,亦求色香。成,则欣然自得;不成,则怅然若失。饭后茶余,倚椅而划屏,草草而记事,得此数篇,不成文也。



        昨天花10块钱在市场买了一斤新鲜的虾米,大者约半寸,色青黑,小者如蚊蚋,色浅绿,弓身弹跳,此起彼伏。洗净,炒熟,弯曲如钩,通体红透,唯两目乌黑,犹如点漆。晚餐,即以一半伴青红椒米爆炒,加生姜三片,紫苏数叶。甜润香脆,大快朵颐。

        儿时少食鱼肉,偶见荤腥即两眼放光三尺垂涎,于小虾米印象尤为深刻。

        在乡下,一到农闲,就有不少人扛着虾米网去打虾米子。虾米网——网眼特细,虾米才多大啊——固定在一根长长的南竹上,装虾米的竹篓就用一个木头钩子挂在南竹的另一头。打虾米的人披着蓑,戴着笠,扛着家什颤悠悠地走在田间沟渠边,走在河边塘边。水雾迷蒙,烟雨苍苍。

        这些人中间就有我的舅舅。舅舅精瘦干练,勤于农事,有闲,则织网补网,捕鱼捞虾。舅舅有时清早出门,漆黑才归,打打捞捞走走停停,一天下来,路程不少于四五十里。虾打回来,就要放到火上烘烤。一个大团箕,直径不下一米五,架在火上烤,虾就在上面慌乱地爬、跳,慢慢的就红了曲了干了香了。我跟表哥表姐围在火边玩耍,将混在虾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水生动物拣出来,吓它们凶它们催它们走赶它们跑。虾米烤干了,舅妈就会背出去卖。卖虾米不用秤,用升子。升子是一个竹筒,我们乡下农家打米量豆子都用升子,升子的容积有多大,没测过,老话说斤半一升,那是以大米论,一升子干虾米应该是没多少分量的,几两吧,也就卖个块儿八毛的。

        除了虾米,乡下的沟渠河塘还可捕捞一种个头较大的虾,应该有小指粗细,有长长的须长长的螯,好像就是齐白石笔下那种。我们叫它虾弹琴,与虾米子区别开来。米,言其细小,弹琴,则不知其名何来了。虾弹琴是不是虾米子长大的呢?从小就有这个疑问,但至今没有答案。

        大概是十多年以前,小龙虾来到了我们这儿。它有一对大螯,肥硕凶悍,不善弹跳,繁殖能力生存能力都很强,只要有水就行,常常跑到稻田损伤禾苗为非作歹。只是这小龙虾愚鲁贪婪,只要在一根线上绑一小片瘦肉,垂到水草间,它就会张开大螯,死死钳住,绝不放松。一盏茶的工夫就可钓上一两斤。

        去年暑假到威海玩,吃了又少海味,其中有一味扒虾,粗细类中指,长短约三寸,无螯无须,肥硕多足。清水一煮,通体红亮,掰壳食肉,白如羊脂,甘甜细嫩。

        虾米、虾弹琴、小龙虾、扒虾,虽都以虾名之,然其形不同、性各异,从生物学角度考虑,只怕并非一类。于我而言,但得其美味营养。当然,虾米子、虾弹琴于我,更有一份童年记忆。


        泥鳅及黄鳝


        二三月间,风和日暖,生机益盛,鸟虫复鸣,草木争春。集市上添了许多天上地下山中水里的出产,人们可以吃上些合乎时令自然生长的菜蔬和荤腥了。

        泥鳅有水中人参之美誉,而黄鳝之味更胜,让馋嘴的人们趋之若鹜,自然难逃网罟之难、鼎镬之灾了。

        我对泥鳅黄鳝最早的记忆,应该远在三十多年前。那时,我还没有上学,住在聚族而居的老屋里。水稻已经收割上仓,大人就去翻地挖田,我呢,提个小桶,跟在父母的锄头之后,捡泥鳅捉黄鳝。只见银锄起落,黑土翻滚,泥鳅黄鳝的安宁被打破,它们从泥巴里翻出来,又想钻进去,惊慌失措弹跳翻滚,有的幸运地逃过一劫,有的却被我抓进了桶里……

        夏夜,跟兄弟们在田间水渠叉泥鳅,也是一桩乐事。蛙鼓声声,凉风习习,萤火飞舞,稻花芬芳。我们兄弟几个提着马灯,捏着钢叉,轻轻地走在湿润松软的田塍上。泥鳅就安静地潜在水下,这时,你要轻轻地提起钢叉,随即迅猛地刺下去,再提起来,就可看到泥鳅卡在叉中急促地扭动着身体。叉泥鳅动作一定要轻快敏捷,略有声响,稍一迟疑,它就身子一晃,留下一团浑水,不见了踪影。偶尔,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远近,叉泥鳅的队伍走在田间,走在水畔,远远地走出了村子……

        母亲不喜欢吃泥鳅,说有腥味。我却很是喜欢!母亲是怎么做的泥鳅呢?先用油煎,直到表皮金黄,尾鳍焦脆,再加几截辣椒,几片紫苏叶一起炒,撒盐,最后加一点点水焖一会儿。那个香啊!隔几个院子我都能闻到。

        二十年前,我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。学校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稻田,河渠纵横,水塘星散。得闲的农人就会捕捉泥鳅黄鳝来卖。邻居老肖能吃善做,最经典的一道菜叫“盘龙”。老肖将买来的黄鳝养在桶里——滴上一两滴菜油,这样能让黄鳝吐尽腹内泥沙——两三天。做“盘龙”时,老肖左手持筛,右手持锅盖,待油烧开,左手将筛中纠缠翻滚的黄鳝倾入锅中,右手迅速压上锅盖,待锅内跳跃撞击之声停息方才揭盖,加姜蒜辣椒爆炒。出锅,黄鳝一条条盘曲如圈,是以名之曰“盘龙”。

        后来,我调离了那所田野中的学校,也不再有老肖那样的吃货邻居,泥鳅黄鳝就吃得少了,“盘龙”更是再没吃过。


        田螺


        晚餐吃的是田螺。

        爆炒,姜蒜辣椒足量,紫苏数叶,麻辣生鲜,香气扑鼻。田螺大者如黄豆,小者如绿豆,筋道紧致,上下齿合,如压弹簧。吃田螺,是不适合用筷子的,一次夹不上几粒,用汤勺,一勺一勺地舀到碗里,大口大口地塞到嘴里,甩开腮帮子嚼,方才过瘾。

        儿时,家里养过两只旱鸭,毛茸茸的,滚来滚去,煞是可爱。天气暖和时,我就经常到水塘里去摸田螺给鸭子吃。水塘中沉着几棵枝枝丫丫的树——这是给偷钓者制造麻烦的,田螺经常贴在那些桠杈上,一个个仿佛小小的笋芽,我就将它们轻轻地掰下来,待到够一菜碗,就回家喂鸭子了。才两只鸭子,又不大,吃不了多少。田螺倾倒在地上,毛茸茸的鸭子滚了过来,一路欢快地哼唱,看到田螺两眼放光,随即张开扁扁的喙铲了过去。可惜,鸭子还小,嘴巴不够大,小小的田螺竟然难以入口无法下咽。这个,我有办法,拎起一块砖头,砸下去,随着一声脆响,螺壳破裂,田螺压成了扁扁的一摊。两只鸭子欢快地伸出“铲子”来,将田螺汁水淋漓地吞了下去,仿佛两个优秀的清道夫,一会儿就将现场清理干净,只留下一摊淡淡的水渍。

        摸几粒田螺给鸭子吃,那是小打小闹。在乡下,摸田螺的盛会一般在几个重要的节日,比如端午、中秋、春节之前,过年过节,大家都要杀鸡宰鱼庆祝犒劳,养了鱼的人家自然要放水干塘下网捕鱼了。大鱼都上了岸,塘中央还剩下一洼浑水,周围就是淤黑的烂泥,浅处没脚踝,深处齐膝盖,更深处就少有人去了。烂泥上,人头攒动,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桶端盆,都弓着腰在泥里摸田螺呢。

        一桶桶一盆盆的田螺运回家,生火,架上煮猪食——能装百十斤水的大锅,就煮田螺了。煮熟了就取肉,三五个围成一团,热时在树阴下,寒时在柴火边,每人一把锥子——纳鞋底的锥子,将螺肉一粒粒从螺壳里挑出来。家里院里都弥漫着一股腥味,久久不散;甚至,手上脚上,整个人身上那股腥味都要数日方散。螺肉可吃,螺壳好玩。我们将螺壳洗净,用尖尖的石头敲出一个小孔,用麻线或废电线串成一串,就可用来跳“房子”——单脚跳,踢螺壳串到规定位置,一级一级地升。

        田螺,壳虽大,肉很少,吃一餐田螺,螺壳要堆成一座小山。有俗话“一个田螺打十二碗汤”,形容人小气;还有一句俗话“螺蛳壳里做道场”,用来形容格局细规模小。田螺似乎总是离不了一个“小”字。

        进城这些年,经常在市场上看到硕大的田螺肉,拇指粗细,肥厚可喜,与一般田螺肉比不啻老虎与小猫,不禁唾津潜溢,欣然购买,烹而食之,却不怎么好吃,难以入味,土腥味又特别重,不能忍受。这种有着硕大螺肉的田螺我没见过,估计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吧,也不知其来历。听到过一种说法:曾经从国外引进一种食用螺,个大肉多,名之曰“福寿螺”;但这“福寿螺”肉不甚美而生殖能力旺盛,破坏性很强,大而无当,为害不轻。不知市场上那种是否为“福寿螺”。

        也许,田螺小,自有它小的道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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